【秦王府】正厅

齐肃

【向那上茶的仆从略一点头，大剌剌接过茶盏饮了一大口，眼角余光忽瞥见秦王兄神色一变，有些狐疑地缓缓放下茶，蹙起眉头，问道】

大哥是说，你的腿脚……？

【我一贯知道秦王兄如今这番景象盖因骑马失足所致，可今日却从他话里听出了另外一番意味，心内不由一缩，再往下便不敢想了，于是我继续说道】

大哥还不知我，我自小在军营摸爬滚打，身边纵是有一帮出生入死的兄弟，却个个都是性情磊落之人，哪里懂得什么暗箭难防？况且，我也曾派人去过朔州打探，但所得消息皆止于行凶之人的兵器。如今我身在京中，哪里还有什么可遣之人——

【说着，我不由将左手放在了自己受伤的右肩之上，又想起父皇似乎没有要深究的意思，便又深叹了一口气，道】

所以说，追查之事，非我不愿，实不能也——

齐骅

【叹了口气，解释道】

当年那不是一场意外。

【似是回忆了一瞬，才又缓缓开口道。】

你可还记得永昌六年，安南王谢瑞及其长子谢参暴毙，后因金陵无主，父皇便遣羊昭将军及郭袭郭大人去收复金陵？

【看着三弟，见他一副怔楞的模样，便说的更明确了些。】

那次的事……是他们干的。

【当年我正意气风发，未曾对这等事有过防备，那日巡猎却为人所害，虽说是躲过了致命之伤，但双腿落下残疾，永远无法成为太子，更无法登上那个皇位，虽父皇曾应许了补偿，依旧让我参与朝政，且有时予我掌事之权，但我却明白，有些事是得不到的了。】

我们幼时，谢参还曾在宫中留过一段时日，谁知最后会这样。

【过去的事将永远是一道伤疤，无论在身体还是在心底，从那之后我便一直是生活在煎熬之中，内心不得平静。】

所以三弟，我不希望你也遇上这种事。

【复而听他后言，闭目想象了一番，他自小武艺出众，不止在皇子之中，将他放去军营亦是如此，军营中的兄弟往往比皇宫中的兄弟更为真情实感，他若是没了皇子这个身份，仅仅是个镇北将军，可能更自在些。不过……无人可用……】

……是我疏忽了。

【望了他一眼，思忖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此事既已闹得沸沸扬扬，不若直接将此事交去大理寺或是刑部，说到底，这类事都是交予他们的。印大人向来公正严明，此事交由他也是个方式。

【忽然想起什么，问道】

你可入宫见过父皇了？父皇对此事如何说？

齐肃

他们？可……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又不是太子！

【一时间逝去的记忆和往日的情分同时在我脑海之中交织，纷繁缠绕下我感到气恼，又觉得十分困惑不解，目光随着他视线的变动，迫不及待地探身过去，听他继续讲】

【直到他提议让我将此事交至有司衙门，思绪混沌间彷佛被人迎面又是一击中，颇有些邪气地摇摇头，说道】

大哥有所不知，这件事，是父皇不想管。

【见他有些不解，我将回长安后与父皇的见面、交谈，以及和突厥使臣的照拂都摊开一一与他说了，唯独未提那个“朔州女子”，不想将她扯入这事上】

父皇这个态度，不就是想大事化小，小时化了吗，眼下是我大齐与突厥和谈的要紧时候，我若是一意孤行，非要向父皇讨个公道，岂不是自讨没趣，还可能误了军机大事。

【说着，我将身体别了过去，心中暗道：自己这番为父皇开脱的说辞，说久了，似乎还真是可以说服自己——】

齐骅

父皇他……

【皱了皱眉，若如此，此事反倒令人玩味。虽说三弟方才提到四弟去探望他时就有了些猜想，但有些事口说无凭，总要握些证据在手中才好行事。如今倒是各方已经给了些反应……可以布置些后手了。】

【叹了口气，轻拍他肩，对他道】

现在确实是谈判关键之时……罢了，下次进宫时，我再同父亲提上一提，他只是朝政繁忙，但皇子遇刺这等大事，他总会关心的。

【如此说，但心中却在摇头，若关心便好，若不关心，恐怕是他又一心想粉饰些太平了。父皇为皇或可圈可点，而为父，大概只余些父子间的幻想了。】

【如此同三弟说了，此事便算揭过，不过心中暗暗记下，下次入宫面见父皇时，需要探的事又多了一桩。】

【喝了口重新满上的茶水，想起今日请他来的初衷，倒也是顺着他的话头继续道】

三弟，其实今日喊你来还有些别的事。前几日……太子……他来我府上，直言此次突厥提议和亲，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想把永宁嫁出去，以为大齐向突厥谋利。

我不知他如何想，但亦不知此次我们与突厥一战究竟如何，所以写了帖子请你来，想问一问你。

【想到太子，不免一阵头大，揉了揉鼻梁，语气颇有无奈之感。】

齐肃

【遇刺之事便至此打住，大哥这时将话题顺水推舟，提到眼下正在商议的和亲之事，我不置可否地偏过头，思索了片刻，回忆起当初在阳关听闻突厥内部的惊变——】

要说起来，幽州大捷，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的……若不是他们后方生变，恐怕我们很难这么快就取得胜利。如今突厥新王初立，向我们大齐示好，兴许也是缓兵之计，大家都需要喘口气……

【我实话实话，眼下情形，无论是突厥还是大齐，经历数年战乱，再动干戈都不利于国内生息。只是，这和亲是否需要派遣永宁这样的嫡女……我不免也有些疑惑，便道】

永宁是太子和您的亲妹妹……太子如此做，为大齐谋得什么利？弟弟愚钝，还请大哥指教？

【两国和亲，无非是为了各自换得时间休养生息，突厥自古便是中原的隐患，从汉击匈奴起，中原和关外就未真正和平过。所有被送去的公主，她们的命运几乎皆是相同的——】

齐骅

【听他细说突厥之事，心中有了些盘算，本就好奇那阿史那纳都几年前便是降了又叛，如今怎么还能以此讲和，若是内部生变，倒也说得通，只是……之前父皇担心的仝杭，不知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不过如此看来，倒更印证了之前的猜想，如此突厥内乱，且为三弟所败，如何都该是大齐占据优势，如此来说，主动权更应在我们一方。】

【再听三弟的疑惑，叹了一口气，道】

虽大齐地大物博，但总有比不上突厥的地方，比如牛羊，比如皮草，又比如……战马。这些都是可以去与突厥谈的条件……

【以战马为例，中原环境不利于圈养与训练战马，也不过是边境几州有些许优势，更何况马匹品种便是不同，突厥天生便占了优势。】

此事若换做是我，多少也会举棋不定，和亲公主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可若将此与大齐之利放在一起……

【未再往下说，不过提起太子。】

二弟、太子倒是十分果决，或许这是他身为太子有的决断吧。

可我对于永宁，实在是于心不忍……

齐肃

【我听来不免心下凛然，太子将永宁公主毅然下嫁给突厥可汗，虽说也是为了大齐国力考量，但将一个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姊妹当作物件一般同旁人交换，多少有些不近人情了】

【——可他又毕竟是太子，是一国储君，未来的皇帝，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兄弟自然不容置喙。我抬起头，迎上大哥此刻不忍的眼神，宽慰道】

不忍归不忍，但父皇都没有阻拦，想必此事应该势在必行了。不如趁现在还在京中，大哥多去陪陪永宁，他日真的和亲去了关外，恐怕再无相见之日。

【边关战事虽休，但两地相隔千万里，即便是在幽州大营，我曾去突厥腹地与新可汗会盟，也需花上好些时日，更何况，他们还是虽季节而动的游牧民族，永宁一去，便只能依靠自己了——】

【想到这里，我不免想起出征前母妃交予我的平安玉扣，便又问道】

此事……太子可与皇后娘娘说了？

齐骅

唉……

【叹出一口气，话也不知该如何继续，此话同他讲，不过也就是递个话头，让三弟知晓此事，但就结果而言，正如他所说，此为父皇之决策，一旦父皇定下，便无转圜之地。】

【至于永宁……我虽与她并不十分亲近，但到底是亲生兄妹，此事落在她的头上，我自是怜惜。就是不知太子是否已将此意见呈报父皇，若还有别的人选……】

【此事需要从长计议，此处也不多说。】

【听他提到母后，摇了摇头】

前几日略有不适，便未曾进宫，具体的便不知道了。过两日是也打算进宫看看父王母后，此事……总该让母后知晓。

【转向他，问道】

你呢？是否要一同进宫见见燕妃？

【忽然又似想起什么，笑了笑摇头道】

你回京已有几日，想来已去见过，是我疏忽了。

齐肃

【大哥既说他这几日都未进宫，便也不好再追问永宁和后宫之事了，想来他们总归是至亲血脉，与我们这些兄弟不同，大哥不再说，我自然也放下了此事，只听他问及母妃，低头一笑】

我与母妃都谢谢秦王殿下关心了——

【半是揶揄地向大哥抱了抱拳，旋即又从自己袖中摸出一件兰赤制成的佛牌交予他】

此物在西域名叫拉术尔，关内则叫兰赤，是过路的驼商从波斯带来的，此间又盛行佛教，我特命沙州石窟寺的高僧为诸兄弟雕刻成型，足足诵了四十九天的佛经。

【说着，将佛牌双手交至他的掌中，起身行了一礼，心中不由想起，短短半年间突厥内部同室操戈竟至数万铁骑被我们斩杀于他们最熟悉的沃水河边，此等萧墙之祸，令我骇然，便说得更为恳切】

这兰赤佛牌今日送给大哥，希望大哥无恙，也希望我们兄弟能远离祸事——

==结==